想写篇文章，私活类型，夜晚睡不着，一杯茶从日落再干到日出。琢磨一下离别的意义。

：我家是两层带院子，一层住宿，二层观景，天台烧烤。上楼之前，太宰治的话突然浮现“回首前尘，尽是可耻的过往”。在二楼当中，支一板床,垫海绵床垫，扔掉拖鞋，大字般躺着。我眼睛近视，看天空，一片模糊，看星星，零星点点，看海棠花，枝叶婆娑，看石榴树，树影斑驳。索性不看，闭上眼睛，闻香味，对面足疗中心，灯火明亮，操着南方口音的妇女七嘴八舌，为争厕所险些大打出手，隔着一条路，河岸两旁柳树依依，一对青年男女在树下争吵，河里泛起月光，一辆辆高级跑车飞驰而过，去了一个个粉红灯光的温柔乡。故事里的妓女美丽丰满，神韵妖娆，而且重感情，只要男的能写诗，能作文，能看着你眼睛深情，坐怀不乱，基本上立马和你私奔。街角东面，一群南方妇女成群结队，一人一房，收费统一，有组织，有纪律，黑白通吃，夜晚上班，白天睡觉，故事里的苏小小，鱼玄机的影子已经消磨，像过去的老旧磁带一样退出时代舞台。新一波的妇女揭竿而起，不讲深情，不讲调情，讲职业道德，讲安身立命。从东街到西街，一处处粉红灯火，堪比过去的粉红霓裳，一样有吸引力。小时候，东街不我让去，去学校要绕两个胡同，从中间穿过，胡同有狼狗，也是成群结队，我妈愿意让我担惊受怕，也不愿意让我蒙上一层恶俗阴影，现在一想，都是成群结队，同样训练有素，都已不令我产生幻觉。

我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泰山烟，烟盒黑封皮印红字绣金边，烟头火红，黑暗里也开始发蔫，用力吸一口，迅速吐出，过肺过鼻过嘴。我小时候看老张就是那么抽，那时候老张端坐在马扎上，抽一口闭一下眼叹一声气。循环往复，竟然有了声律之美，我当时如果录下来，现在可以去参加歌曲创作大赛。老张说“吸烟解愁，难过的时候抽一口，准好”，我用力吸一口，果真有奇效。老王对此事不以为然，基本上不拒绝不阻止不发扬，搞好双边关系那一套。此时，老张先上来，手持蒲扇，脚踏清风，一脸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的模样，老王不是孺子牛，老王有关节炎，不能俯首，但是能贴耳。距离我不远的石榴树是老张的成果，老王负责浇水，老张负责施肥，分工明确，为了不打架，为了树立榜样。
“第几颗了？”
“第一，没事，我看看月亮，闲的无聊”
“后天出发，带好行李，注意外面的流氓混蛋，能打过就三下五除二，打不过就跑就报警，带棉被褥子毯子被子，带毛巾牙膏洗发水指甲刀，带挖耳勺洗脚布洗脸盆防滑拖鞋”

老张主要负责跟我讲传统道德和人际交往，该装就装，该吃就吃，别人喝酒你吃菜，不骗姑娘，不睡姑娘，不祸害姑娘。老王主要讲生活种种，饭前便后洗手，生理活动洗手，写字码字洗手，总之搞好个人卫生，防火防盗防女流氓。他们说累了，就换我说。由历史沧桑说到改革开放再到奔小康，从没有我到有我，从没我妈到有我妈，从黑白电视到彩色电视，从《射雕英雄传》到《上海滩》。我扔掉烟头，用力踩灭火星，黑暗里我看不见老张的黑脸，大海捞针一样。老张脸黑，大炼钢铁的时候，温度高，室内环境差，从此脸庞由白变黑，由细变糙，历经沧桑。点上第二颗烟，有种书接上回的味道。
亚里士多德曾说过，诸多感觉，人类尤重视觉，对于某人印象，应该是如同电影剪辑一般，一个场景呼啸而过，另一个场景迅速补充。老张的黑脸对我而言是对亚里士多德的反驳，脸是一个物体，我看到脸用的是视觉，可如今我闭上眼，不用想象老张的脸，出来的反而是一个声音，声音是听觉，老张带给我的是听觉，而老王带给我的是触觉，我们拥抱的时候，她松弛皮肤带来的触感让人无法遗忘。

海棠散发香味，比洗发水好闻。强大幻觉源自于六根不净，思想不定，但我很确定，对于老张老王，我没有丝毫幻觉，像对面河里的月亮一般，印在那里，拥有了一种超脱的安详。
于是种种，今宵别梦寒。

达生 敬诸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