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覺之：為女兒的畫說两句
小女紫郡臨摹的畫今天托裱好了。這是她本學期山水臨摹課的作業，準備參加學校的展覽。
紫郡學的是人物畫專業。學校把山水、花鳥、書法、篆刻等課程都設置到了人物專業裡面，這幅十米長卷是在山水臨摹課上完成的。此畫《湖山佳趣圖》是明代畫家沈周的作品，格調高古，畫面清新，用筆粗簡沉着。小女在這幅畫中臨出了石田先生的精神，在筆筆臨寫中走進了沈周的內心世界，跨越時空與大師對話交流，感受其作品的意薀和境界，体悟前賢的高度和智慧。為父很欣慰，以篆書題寫了引首，後面由小女自己臨寫摹本上的題跋構成了一幅完整的手卷作品。這對於一個剛入此道的二年級學生來說是件大事，這是她第一幅認真對待的“作品”，也是她藝術人生的開篇。
注重學生整體素質的提升是南藝的教學傳統。學生們對相關各科的廣泛涉獵受益終生。小女能認真對待各科門類，並以熱愛的心一點一點去做，去積累，很投入，很用功。她在學習過程中，意識到藝術是整體推進，畫家應該是全面的，而非某一項的技能。
中國畫的學習完全不同於西畫，而我們現在的美術教育用西畫的方式來改造中國畫，幾十年後的今天証明是走不通的。任何事物都是要用時間來說明一切，它的危害性不是短期間就能發現的，需要人們後來的總結。
中國畫學習更多的是案頭作業。它的入手即是臨摹，是學習前人而變為自己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觸手可及，這是充滿智慧而又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。學畫、讀書、行路是一體的，後期還要進入更高的階段——悟道。這時候，你的作品才能上升到境界的層面。否則一生只是畫工而已，不值得品評。我們這個時代盛産畫工，而不是畫家，把畫工說成是畫家有辱這個時代。中國畫的臨摹占的比例非常大，與書法學習是一不是二，這就是對傳統的繼承。傳統學習既易亦難，既難亦易，它重在方法和積累，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玄妙。很多人自认为画了一辈子传统，其实根本没有入门，只不过学一点传统的皮毛而已。看似传统，实际上并无传统的根基和内涵。
中國畫的寫生是後期與生活結合走出自我的過程，而不是基本問題還沒弄明白只為寫生而寫生。中國畫的寫生與西洋畫寫生是完全不同的。這種西畫的寫生方式害了一大批照搬生活的愚者。還有受謬論的誤導：寫生畫的價值高於創作的作品。所以整天聽一些人說寫生，多年後發現其畫沒有絲毫的變化。萬事歸心，不能從內心突破，只是外求花樣，是不可取的。中國畫是“搜衋奇峰打草稿”，草稿是創作的過程，是為創作服務的，而今天却變成了草稿比創作的作品有價值，真是黑白顛倒了。外出寫生固然是辛苦的，但不能以辛苦與否來衡量中國畫的境界、價值和高下。難怪現在的工筆畫容易獲獎。
本科的階段非常的重要。“本”是根本的意思，是專業學習的扎根階段，是工程的築基，也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。“科”是科目，是方向。搞藝術不經歴本科學習是遺憾的，但非專業的旁類姐妹本科也難入中國畫的堂奥，或雖是本科中國畫專業，但並沒有真正學好本科的科目，而荒廢了學業，終成為“一生在中國畫門外徘徊”的人，那就更可惜了。可見登堂入室不是說你進校門了就代表你已進門。我這裡說的荒廢，是因為當下的教育現狀，讓很多學生一入學就在規劃自己，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用在英語等文化課上，而在自己專業上是應付式的，失去了最好的扎根教育的機會。我們隨處都可以看到這樣的例子，往往畫的很幼稚的人結果是讀了碩，上了博，留了校，害了人，成為了權威。這是整個社會病了。前中央美院老院長靳尚誼先生說，多年前並不主張央美開設碩、博招生，認為學畫的人強調天資感覺，本科學歷就足夠了，後來迫於上級意志和他校紛紛開設，不得已而為之。試想，藝術類如果不設碩、博學歷，現在的美術教學狀況一定不是這樣。
各院校在産業化的利益驅動下，開辦各種形式的研究生班、高研班，這種班實際上是參差不齊魚龍混雜的，是加速混亂的局面，而且有很大的欺騙性。很多對中國畫毫無認識的人也都紛紛進來了，不靠作品靠關係，靠山頭門派的。這裡根本不是“研究”的級别，而是零星解決本科班應該解決的問題，但又不徹底，也不可能系統，老師來不了幾次，純屬放牛式的教學，加之都是成人了，畫畫已有年頭，也就更多了一些習氣，樹已成型是轉不過來的，但幾年下來，一轉身却成了開班講學的名家教授了。
我多年來一直不願也不敢授徒，是源於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敬畏，是對前賢大師的景仰，總覺得自己資歷尚輕，一直在學習的過程中，偏執地認為不到白石翁和賓老這樣境界的人會誤人子弟，怕給後生指錯路，罪莫大焉，授業解惑不可輕言。我想到了黄賓虹早在少年時，得地方頗負名望的萧山老丈倪翁真言：“作畫当如作字法，笔笔宜分明，方不致為畫匠也”画訣，影響一生，身體力行，終登峰頂。可見，智者指路與糊塗人說事是根本的不同。
由小女臨習的畫卷而引出的話題，絮叨數語，實望其更加珍惜當下時光，浸泡傳統，拜會諸師，築好根基，才能走好今後的路，願此拙文與女共勉之。